难忘母校——淄博一中
难忘母校——淄博一中
高十级校友 韩耀祥
【编者按】
这是一封穿越六十一载光阴的来信,纸页间漫溢着时光沉淀后的深情。执笔人韩耀祥先生,已是八十高龄,淄博一中1964级的学子。自毕业一别,甲子轮回,山川迢递,岁月染白了双鬓,却从未冲淡那份烙在心底的母校情缘。
因年老体弱,他难以再踏上那条魂牵梦萦的归校路,这成为先生深藏心底的遗憾。于是,他将绵绵无尽的思念,化作近一万五千字的深情回顾。从青葱负笈的求学时光,到翻山越岭的百里归家路;从校园里的一草一木、恩师的一颦一笑,到博山城的人文风物、时代印记……笔触所至,细致入微,情真意切。这不仅仅是一篇回忆,更是一位老教师向青春、向恩师、向精神原乡的一次庄重致敬。
尤其动人的,是字里行间对赵蔚芝恩师如父如友的追忆。先生的严厉与慈爱,课堂上的神采,离别时的面条与电影,特殊年代里那双整理工具的、苍老的手……这些片段,穿透数十载风霜,依然灼热滚烫,让我们看见教育的力量如何塑造生命,师者的风骨如何温暖并照亮一个学子的一生。
“我也成了你”——毕业后,韩耀祥先生手持教鞭,在讲台上耕耘四十余春秋,将母校与恩师播下的火种,传递给更多年轻的生命。这,或许正是对母校最好的感恩,对师道最动人的延续。
这叠沉甸甸的手稿,是一位八旬老人用颤抖的手,为母校、为那段峥嵘岁月、也为自己的教育人生,写下的“情书”。它关于感恩,关于传承,关于一个时代的风骨与情怀。当我们展读,仿佛能看见一位白发学子,正倚着岁月窗口,向他永不褪色的青春,向他终生难忘的母校,投去最深情的凝望。
现将韩耀祥先生来信《难忘母校——淄博一中》中的部分内容摘编刊出,让我们共同聆听这段跨越一个甲子的心灵回响,感受那如淄水长流、似原山厚重的赤子情怀。
1961年暑假,我于淄博第二十一中学初中毕业,考入淄博一中就读。
高中三年是人生的黄金时代,风华正茂、精力充沛、意气风发,努力学习、报效祖国、振兴中华,是我们一代学子的共同愿望。一个个学子像一棵棵小树苗,扎根沃土,吸吮着大地的养分,沐浴着阳光雨露,茁壮成长。在这里,我们学到了知识,懂得了道理,学会了做人。
61年过去,我没有淡忘,对母校的思念之情愈加浓厚,梦中几度回,醒来泪满襟。

韩耀祥老师在淄博一中求学期间照片
我的故乡——济南市莱芜区苗山镇北文字村,位于九十九顶摩云山之南麓,背风向阳,地域辽阔。故乡的山泉水一半西入汶河,一半东汇淄河,故乡是汶水淄水之源头。去一中的路有两条,一条是出村东去,走二十华里到到南邢,乘车去淄博,票价7角。这7角,对于一个农村贫困家庭的孩子来说,就是一天的伙食支出,偶尔坐一次也倍感心疼。另一条是出村北行,迈开双腿,翻山越岭,路程七十华里。每周日下午,背上母亲新摊的煎饼和几块疙瘩咸菜,我踏上北去的石板路。一周一来回,三年千余日,往返百余次。
母校的大门坐北向南,蔚为大观。校牌是原山东省委书记、著名书法家舒同亲笔题字,南邻是淄博市委市政府,顺街南下是赫赫有名的淄博电机厂,北邻是淄博三中,东邻是淄博建筑学校。上学时,教室宿舍均系日本人修建,可见日本人也看中了这块风水宝地。
进大门北去,路两侧是四季常青的松柏。拐向西行,路两侧、大操场四周是耸入云天的白杨,激励学子立下凌云志,誓为栋梁材。学校两侧多为仕子之树——槐树,槐花香,学子忙,告诫学子苦读寒窗,立志成才,报效祖国,振兴中华。路北水池旁,两棵粗大的倒垂柳,夏春夏季节绿树成荫、枝条悠悠,似秀女长发来回飘荡,可在树下洗刷,可在树下看书,可在树下乘凉。教室前那一株株的芙蓉树,枝繁叶茂,飘着花香,那是课间十分钟后学子嬉戏的好地方。毕业后几次回母校,又特地看了看芙蓉树,又摸了摸那苍老的树干,比之前更粗壮。那长长的伸向四面八方的树枝,将棵棵芙蓉树连成一片,手挽手肩并肩,联想起主席“芙蓉国里尽朝晖”的诗句,给人以欣欣向荣,朝气蓬勃之感动。
当时,母校招生范围广,覆盖大半个山东,生源充足,考核严格,录取规范。只设高中班,每级4个班,每班54人,全级216人,学制3年,在校生600余名。带着淄博一中的校徽走在大街上,会引来众人羡慕的目光。
老校长张陶村是淄博名校长,淄博人民尊称“办学博士”,他治学严谨,选用教师德才兼备,事业心强,业务精湛。副校长孙国华,清华大学毕业,参加过五四运动,每年的五四青年节,他都给学生做一次生动的报告,忆当年北京学子不怕流血牺牲的英雄壮举。后来,来了一位年轻副校长杨运德,才华横溢,擅长演讲,把一部《红岩》用三个小时的时间讲的活灵活现,人物栩栩如生。任书记,我们尊称“老书记”,和蔼可亲、生活简朴,与家属同住学校,住址与我们宿舍紧邻。教导主任张盛华,戴一副近视眼镜,文质彬彬、温文尔雅,开校会做报告极具感染力、号召力,一次报告总会引起强烈反响,像动员令、如冲锋号。副主任尹醒民工作认真一丝不苟,学校总课程表、作息时间表、各项规章制度、各种活动安排非他莫属,整个学校工作井井有条。青年团总支书记许锡川,是学子的偶像,与学生关系融洽,善做学生思想工作,在他的引导下,学生会、各班团支部活动丰富多彩,生机勃勃,充满活力。
刚入一中,我原来在十级一班,后来根据户口不同又分到了十级二班。二班全是农业户口、农村学生。班主任是淄博市享有盛名的赵蔚芝老师,自然担任了我班的语文课,他业务精湛,精益求精,对工作、对学生认真负责、一丝不苟,严肃的面容下藏着一颗慈父般的爱心。与先生相识相知,聆听他那传道、授业、解惑的课堂讲解和平时的谆谆教诲,实乃一生之大幸,学习了知识,学会了做人,也学会了做园丁。
听赵老师的语文课,那是一种精神享受、文化美餐。他的书写规范,无半点潦草,无一错别字。一堂课下来,板书已满,下课铃声响起,黑板上的字就是这节课的纲,纲举目张、清清楚楚、明明白白。他上课从不带手表,但时间掌握恰如其分,讲练结合恰到好处。最难忘的是他那绘声绘色的古典文学课,其讲解引人入胜,如临其景,如见其人,如闻其声。当讲解《鸿门宴》时,淄博市教育局组织全市初高中语文教师观摩听课,地点在淄博一中那宽敞明亮的大阅览室。樊哙闯帐的紧张激昂,大义凛然的英雄气概,活灵活现展现在面前。听课的教师点头赞许,其他名篇《出师表》《蜀道难》,老师那字、词、句、段的透彻明晰的剖析、抑扬顿挫的咏读讲解,时过六十年,记忆犹新,似在昨天。
六十年代初期,祖国正处于困难时期,物资匮乏,人民生活艰苦,吃饱穿暖是人们的追求的目标。一位同学,其父是大市干部,生活较富足,吃穿用自然比我们高出了一大截。一次把吃剩的一块馒头和几个时间长点的煎饼放到了垃圾筐里,被老师发现,对该生提出了严肃批评。班会四十五分钟,赵老师既严肃又痛心,他说,我们祖祖辈辈、世世代代都是炎黄子孙,是农民子弟、百姓后生。吃的是地里产的粮食,穿的是地里长的棉花,一粒粮食,一颗蔬菜,一丝棉花,都是老农的血汗,来之不易。
老师是博山人,家住赵家后门,系赵翰林之后,受赵氏家风之影响,重读书,重礼仪,生活简朴,和蔼可亲,心强志刚。一身蓝色衣服是师母巧手缝制,穿着合身,透出文气,一双千层底布鞋养脚舒坦,夏秋二季习惯手持大蒲扇,儒雅尽显。学生上课在教室,吃饭回宿舍,饭没吃完,老师手持大蒲扇出现在我们的面前,看看学生的饭、咸菜,摸一摸学生被褥,一双慧眼便知每个学生的家庭情况。他深知山区农村孩子的艰辛艰苦,便多一份同情多一份关爱。饭后回到教室,老师又出现在面前。晚自习后熄灯了,老师再来宿舍查看一下,早操时又见到老师的身影。
三年的高中生涯匆匆而过,1964年暑假就要毕业了。茶话会上,师生同坐,共叙友情。我代表全班五十四名同学发言,感恩母校,感恩诸位老师,更感恩班主任语文教师赵蔚芝老师。你们的心血我们将铭记心中,你们的教诲是我们前进的动力源泉。学子离母校,母校留深情。学子话征程,母校候佳音。《毕业歌》、《送别》、《风儿吹散了蒲公英》……一曲曲动情的歌将茶话会推向了高潮。泪水挂在脸上,老师的眼里也有泪花在滚动。那毕业的风吹散了蒲公英,那小巧玲珑的种子随风飘动,飘的很远很远,落地发芽生根,长大又是一颗颗鲜艳的蒲公英,黄的花,绿的叶,挺拔的花茎,装饰着大地,装饰着春天。

淄博一中高10级二班毕业合影
茶话会后老师说:“团支部、团班委干部晚走一天,同窗三载,情深义重,先把同学们送走,再到校长室、任课老师办公室那里道别,感恩致谢。”我们含泪送走了一批又一批同学。每一批学子身背行囊到老师面前三鞠躬,挥泪告别。送别完了,我们又回到老师身边,再感受一下老师的温暖。他说:“同学们走了真的有点恋恋不舍,但学生总要离校。望你们勿忘母校、勿忘老师,通个信、报个平安,我就心满意足了。今晚团支部、班委会八个干部到我家吃个饭,饭后看场电影。”我们面面相觑,心想毕业离校,学生请老师是常情,哪有老师请学生吃饭之说,老师看出了我们的心思。“不要推辞了,我已安排好了。电影票昨天我已托人买好,你们都是在农村的孩子,家庭困难。”最后我们还是去了,赤手空拳地去了。到老师家已是下午五点来钟,师母早已擀好鸡蛋面条,炒了六个菜。在生活困难的六十年代,老师也是费尽了最大的努力。面条润滑爽口,博山风味的六个菜精致鲜亮,飘着浓香。两个小桌儿拼在一起,老师坐在上首,我们八人分坐两旁。老师说:“让你们来喝一碗面条,一是象征着师生情源远流长,似长江黄河之水,奔流不息,永远流淌。二也祝你们前程锦绣,人生顺畅。”喝着老师飘香的面条儿,听着老师深情的祝福,心潮澎湃,热血沸腾,泪水滚滚。这是我人生最幸福的晚餐,最念想的晚餐,最香甜的晚餐,终生不忘的晚餐。
晚饭后,与老师一块儿走向电影院——淄博市人工人文化宫,电影《冰山上的来客》,老师在中间,左右各四人。两个小时的电影匆匆而过,这又是最有纪念意义的电影,终身难忘的电影。晚上躺在床上,宿舍因人走而空旷,没有了往日的热闹,我一夜未眠。
1965年春,一个星期日,我特邀博山区南博山公社中瓦泉村翟所常同学首次拜访恩师。那时还清贫如洗,带了点小米、花生,借了辆自行车,走东路,沿淄河,过南博山,越北博山,爬焦岭,跨八陡,穿大街,一路风尘,用了近三个小时,到了老师的家——赵家后门。
看到我们到来,老师一脸热情,让到屋内洗涮一番,师母热情地下了茶,一面喝茶一面聊天,言师生之情,道别后思念。饭后,老师让我们参观了他的书房,三个大书橱分门别类摆满了各种书籍,林林总总,整整齐齐,透着书香。他说:“书是人类进步的阶梯,是人类智慧的结晶,是宝贵的精神文化财富。唐诗宋词、《三国演义》《西游记》《红楼梦》《儒林外史》等是中华民族文化丰碑上璀璨夺目的明珠,闪烁着先人的才华光辉。望你们多读书,终生读书,开卷有益。人生一世,不知读书是最大的遗憾。”老师的话,我永记心中。我要像你一样爱读书,一生与书为伴,一世读书为乐。四个小时的时光匆匆而过,下午三点,恋恋不舍离开了老师,走远了再回首,老师还站在大门口抬手致意。这是一一次幸福的聚会。
1976年,又是春天,我自己去一中看望老师,到校门口传达室问赵老师可好。传达室工作人员前后环视了一周,见无他人,悄悄告诉我,赵老师还未解放,说他是反动学术权威,还在劳动改造,看管劳动工具,并用手指了指大操场西边的三间南屋,说就在那里。我愕然叹息。沿路西去,看到了低矮的三间黑屋,见到了日夜思念的老师。老师正弯腰忙着整理工具,我低声喊了声老师,他停下工作,转过身来。慈祥的面容苍老了许多,两翼的白发已扩展满头沧桑,岁月和心中的苦涩使他腰背前倾。看到我来,眼中有了几分惊喜几分悲伤,泪花在眼中滚动。我跑上前去,紧紧握住老师的手,眼泪夺眶而出。座位只有一个破烂不堪的四方板凳,老师坐板凳,我找了一个抬筐底朝上坐了下来,紧挨着老师的身旁。“十几年了,你还未忘我来看我。现在很多人躲得远远的,偶尔见一个面,把头扭在一边,不说话,装看不见。”听了他这句话,我心中一阵剧痛。敬爱的老师德高望重,在学生的心中、在淄博人民心中享有崇高威望,怎么落得如此下场,让人痛心,无法接受,无法理解。看着满屋的劳动工具摆的整整齐齐,井井有条,老师的工作还是那样认真,一丝不苟。时有学子年轻教师悄悄来请教咨询古文中的疑惑,老师仍耐心讲解,令他们满意而归。坐了两个小时,安慰了老师几句,风雨会过去的,寒冬会过去的,雨后会有彩虹蓝天,寒冬过去会有春光明媚阳光普照。我含泪告别了老师,几步一回头,步子沉重,思绪翻滚。这是一次辛酸的见面,也是最后的一次见面。
后来我多次打听,政策落实后,老师得以平反,重返教育岗位,调往淄博师专任教授,仍教语文。后来又听说任淄博市政协副主席,八一年春节代表市政协向全市人民发表了热情洋溢的新年献词。我想一定是兼职,老师不会放下手中的教杆,不会脱离他热爱的讲坛。教书育人是他的天职,传道授业解惑是他的本分,他的一生献给了党的教育事业,献给了他的学生。
后来又听说他老人家驾鹤西天,遗憾,终生的遗憾。莱芜张店并不遥远,距离不是理由,工作忙点累点那是托词,若重视总会成行的。想起了人们常说的一句话,对自己重要的人往往容易忽略,就像空气、阳光、水分一样,有,似乎未觉得有多重要。直到哪天突然失去了,才意识到离不开,才真正意识到其珍贵。进入古稀之年,更悟出这句话的深刻内涵。

作者来信手稿
春天,大雁排排行行鸣叫着向北飞去。我想起了恩师,让大雁捎去学子对恩师的感恩与思念吧!仰望天空,片片白云向北飘去,我想起了恩师,让白云捎去学子对恩师的感恩与思念吧!淄水滔滔东去,我想起了恩师,让这淄水捎去学子对恩师的感恩与思念吧!
淄博一中——我终生难忘的地方!
2025年10月
作者简介:
韩耀祥,1945年生,莱芜苗山镇北文字村人。1961年-1964年淄博一中就读。原莱芜七中(后来的常庄中学)退休教师。

